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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贤法师我的出家因缘下

节选自《僧宝论》

冬季禅七打完了,还剩六天过除夕。这年,禅堂的维那是心觉师,趁着年前放香,大家都在打扫卫生,他径直去了方丈室。一诚大和尚坐在火盆边,心觉师冲了进来,一把抓住大和尚的手,大吼一声:“大和尚,我们一起进海会塔!”这个架势是要拿小命与大和尚同归于尽。

他全力以赴地拉,大和尚被拉了起来,忽然大吼一声:“念佛是谁!”简直山摇地动。心觉师一愣,倒头就往地上拜,头才接地,大和尚一把掐下去,落在后颈窝,死死摁在地面上,就如当年木叉和尚叉住来人,问“哪个魔鬼让你出家”一样。大和尚摁住挣扎的维那师,不停大喊“念佛是谁?”,“道!”心觉师怎样挣扎也没法将头抬起来。一老一少在方丈室挣扎了半个小时。

这一幕让一直躲在门后的“老皮参”衍严师前后看得仔细,心觉师无力挣扎了以后,大和尚放他走了。他前脚刚进禅堂,衍严师后脚跟进来,大喊大叫:“我跟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维那师被大和尚掐在地上不能动,只差一点就道出来了……”

禅堂的故事就这样年年发生,其中不少是恶辣钳锤。大和尚陪着我们这些青年人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除夕。

心觉师脾气耿直,禅堂有位新来的禅和子,人年轻,眼睛大。与心觉师缘分不好,观点摆不到一起,直到积怨已深,发生矛盾。有一天,我路过禅堂的护七寮,见寮房门关得很严,而房中传出了一阵一阵的闷响,没人说话,但响声很沉。我慌忙撞开寮房门,冲了进去,有两个人正在地上翻滚。

其中一位用手扣住另外一位的脖颈,大声喝问:“你这个人,真放不下!”被压在下面的人猛地一翻身,将对手压下去,大喊一声:“放不下,担起来!”我这个劝架的,愣在门口好半天,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他们是在打斗还是在参禅。憨山大师说:“抡刀上阵,也要能用得上。”我亲眼看见抡拳上阵,他们已然正在使用中。

广参师是湖南人,中年以后才出家。脊椎骨不直,勾腰坐在那里,有些驼背。他视力不好,但为人特别有诗情画意,每天哼着佛赞为常住编竹篓,忙完以后便快快乐乐地将劳动过程中自创的诗词写在小本上,拿去给道友们念。虽然他很愿意写,可从来没人喜欢他的诗词。在我看来,这些诗词也的确相当“业余”。

有一次,大众出坡到茶叶地施肥,劳动过程中,一群韩国僧侣远来朝礼本寺。他们到田野里参观我们的劳动,广参师便大声地念将起来。韩国僧人当然听不懂湖南式的普通话,他们很兴奋地将山林茶地中偶获的诗篇进行疯狂记录。临走前,他们将一块价值不菲的高级机械表送给了广参师。广参师将手表一一向每一位同参都介绍过一遍之后,供在了佛前,顶礼了三拜,发愿说:“祈请佛陀加持我写出更美的诗篇!”

后来,广参师被派往赵州关与另外一位耳背的老比丘一起看守山门。他们一位视力不明,一位听力不佳,坐在山门口,相互以怒吼的方式聊着天,实在是明月湖前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在现代社会,世俗间的贪嗔随时影响到清净的寺院,祖庭中僧侣的生活也完全暴露在社会大众面前。作为现代的僧人,他们在策进道业的同时,当然也受到名利欲望中烦恼大众的冲击。这两位老人住在山门,自然成为首当其冲的受影响者。

他们看守山门半年左右的一个晚上,山下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与酒肉朋友狂餐烂醉以后,手提一只八磅的大铁锤,抄小路上山。夜半两三点,来到山门口,烂醉之下,他居然扮作柔弱行脚僧的口吻敲窗问道:“老和尚,我是出家人,刚到这里,没地方住,你慈悲慈悲,开开门吧。”耳背的老师父听不清楚,而广参师听见了,他热情地起身开门,谁知青年胸怀歹意,冲进山门,手起锤落,重击在广参师的后背上,他晕倒在地。

同住老人看见这些情形,全力向寺院奔跑,边跑边喊:“抓贼啊!”因为耳朵不好,他担心自己的喊声别人也听不到,嗓门越来越高,直到寺中沙弥蜂拥而出,将歹徒制服,送往派出所。广参师住院了,痊愈以后回到山上,行走在众人面前,他自豪地介绍治疗情况,说:“那青年人是我的菩萨,你们看我,这驼背不是直了?那八磅铁锤不轻不重,重了我就没命了,轻了打不直啊!”

祖标师参禅的功夫很好,白天用功结束,大众养息了,他还在禅堂外的白果树下通宵坐禅。这天晚上,祖标师也与盗物贼不期而遇。那小偷混在游人中,白天进入大雄宝殿的主佛座下,待到深夜才开始行窃。寺院熄灯后,全部停电,走廊上只挂出了煤油的马灯,微弱的灯光隐约能照清附近的地面。小偷首先扛出了释迦牟尼佛前的功德箱,在长长的走廊中,每到一盏马灯前,都细心地调暗灯光,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哐哐的响声从走廊那头传递到白果树下,祖标师在静中放开垂帘的双眼,见来人一盏一盏地调暗马灯,感佩之情油然而生:“啊!这么晚了,还在为常住做事,而且还怕浪费常住的灯油,修行人真好啊!”直到走廊的所有马灯尽数暗去,那人才离开走道,漆黑的夜中他居然来到了祖标师的面前,“扑通”一声,将功德箱放到地上,然后转身而去。

祖标师纳闷,听声响这好像是功德箱啊,可是不一定吧,不能盲目怀疑他人的善行。他还在继续发感佩,小偷已摸回大雄宝殿,扛出了观音菩萨面前的功德箱,依然来到树下,将功德箱重重地摔在地上。听到这阵响动,祖标师基本确定来人放下的是两个功德箱,这就是偷功德箱的贼。禅师在暗处,小偷在明处,对于身后有位坐禅人,他全然不知。

修行者的心境是平和的,此时,祖标师没有发出脾气来,一步步观察着小偷。盗贼使出浑身解数,终于一左一右将两个功德箱同时扛上双肩,眼看快要离去,在他身边漆黑的夜中,祖标师说话了,那声音十分低沉:“功德箱放下来。”

小偷惊慌失措,他以为声音来自鬼神,功德箱从他肩头滑落,人也傻了,等他回过神来,手脚能动弹的时候,祖标师已然放腿起身。小偷没命地向前跑,广场边上是一处两丈多高的护坡,下面扔着一些散碎垃圾和玻璃碎片,因为慌不择路,小偷“啊”的一声掉下护坡,继而坡底又传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啊”的惨叫。

祖标师没去看他,心想:既然下去了还能惨叫,那肯定没出人命。他来到客堂轻轻敲击知客师的房间,请知客师召集大众,于是,寺院灯火通明,四方抓贼。小偷落下护坡,身后被玻璃碎片划出一道道小伤口,慌忙中拐入一个巷道,潜入祖师殿,依然躲到祖师像下的香火龛中,一觉睡到次日上午。

当游客往来人多的时候,他从龛中爬出,捡出一条麻袋,顺手偷走了祖师像前三十公分高的地钟。到了山底镇上,找医院处理完伤口,便掏出麻袋里的地钟向两位尼众兜售。恰逢当家师开车下山买菜,赶紧报案,小偷被送进派出所,当家师将地钟带回山上,物还原主。

祖庭的所在地虽然是片很好的净土,然而现代社会的商业竞争一日强过一日,不少人生活在社会的困难阶层,尤其寺院附近的民众,偶有对三宝财物产生妄念。以上的事件,使我们亲身经历了以僧人自身来维护三宝财物的惊心场面。虽然不希望民众对于宗教产生如此的歹意,这无疑是残害他们灵魂的,但当事件真实发生的时候,我们也必须要面对,全力以赴维护好三宝家园的一切。

养愿师五十好几才剃度,所以进入寺院以后,重要的工作一样都不敢承担,只是负责饲养常住上的牛群,因为放牛简单。常住的规矩,每天得坐四支香,他都按时参加。

那是一个深秋的晚上,他参加坐养息香,带着心板(又叫“禅板”或“倚板”,是坐禅时安放两手或作为靠身的法器)进禅堂。禅堂止静了,那真是江河断流,百鸟停飞,一百多人一起打坐,居然连一点呼吸声都听不见。

养愿师腿子不好,一盘腿就架得老高,因此只能抱着膝盖坐“草盘”。这种坐姿是最不安全的,因为上身和架着的两个膝盖形成了宽大的三角形,而下面的两脚交叉在一起,只是形成锥形,十分不稳定,只要有小昏沉,就一定会晃来晃去,甚至栽下子单。因为怕凉,他将包腿布一层又一层地裹紧双脚压在身下,又怕上火,故将心板压在包腿布的两个膝盖之间。夜越来越深了,他的昏沉也愈发沉重,坐姿不稳导致他不停地摇来晃去。昏沉中他忽然失去重心,感觉自己即将倒地之前,急中生智,他一手抛出了心板。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忽然一块心板从天而降,落在禅堂正中央,“当啷啷啷……”,随着声响的震撼,所有用功的人都被“开静”了。

响动不止这一声,养愿师不断倾斜的身体终于离开了子单,他双脚猛蹬,也没能踢开包腿布,“咚”地一声闷响,他头部先着地。禅堂的第三阵,是维那师抽出香板,冲到他跟前,猛打他肩膀的声音。深夜里的这三阵响动,使养愿师倍受激励,为了练腿,他不知多少次栽下子单,但他决心很大,最终克服了难关,有了一双禅和子的好腿子。

一诚大和尚有位弟子名叫养苗师,对大和尚的风格颇有继承,我们是颇为要好的道友。他为人质朴,憨态可掬,甚至有很多时候是不着调的。

那年他还没出家,跟着李老师学佛,有一回电影院播放一部浴血抗战的影片。八路军战士被日军炮火轰炸得人仰马翻的场景加上影院紧张悲壮的音乐,李老师心潮澎湃,热泪流淌。他身材矮小,使劲摇晃着李老师手提的书包,大声喊道:“李老师,李老师!”玄阴神功’怎么练啊?”李老师还在流泪感动,不理他,他继续摇,继续问“玄阴神功怎么练啊”,李老师哭笑不得。

出家后养苗师从不沾染名利,但他的不精进甚至像位“大爷”一样的不修边幅也让我十分顾虑。在道友之间,亟需修治他的这副“大爷”作派,早已是大众共识了,只是从手法上说,谁都明白,没有恶辣钳捶不行。

有一回,他从禅堂坐香出来,到我的寮房来走动。当着七八位年轻道友,我忽然大喊一声:“养苗,你偷人家的钱包什么时候还?”他的小脸由白到红,由红到黑,由床上“腾”地蹦了起来,大声叫跳:“你侮辱我,诽谤我,戏弄我,奚落我……!”从没见他那样的激动,道友们从心底里感到高兴,全都哈哈大笑。他一直放不下这件事,但终于有一天,他拧着头带着惭愧的憨拙笑脸到我面前说:“大德,感谢你加持我。什么时候再加持,提前打招呼!”

深圳弘法寺邀请一诚大和尚主持传戒法会,养苗师随侍前往。上客堂白天十分炎热,他与一诚长老住在昌明长老房间的对面。深夜里,一诚长老休息了,四方一片漆黑,他轻手轻脚进到洗手间沐浴。结束以后,忽然发现没有干毛巾。四周漆黑,又看见对面昌明长老的房门依然开着。于是他想:对面的房间应该会有毛巾吧。他蹑手蹑脚,走入昌明老和尚的客厅,忽然灯亮了,昌明老和尚穿着黄色海青像弥勒佛一样笑眯眯地坐在对面沙发上注视着他,大喊一声:“本来面目,当下现前!”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谁能想到昌明长老会在漆黑的客厅里关灯打坐?只恨脚下无地缝。

昌明老和尚是太虚大师早年武昌佛学院的高足,十分幽默,他不断地用欢喜心给人以希望,无论是僧是俗,只要到他面前的,都会一天到晚乐个不停。他常对侍者广愿师说:“你们怕什么?老和尚们一辈子忙个不停,把寺庙建得这么好,这不都是你们的吗?”他总是这样鼓励身边的青年僧侣。

进入寺院的第二年,一诚老和尚将我选进方丈室,一边管理常住基建,一边做衣钵师。每每日落黄昏,晚殿结束后,工地无人,一诚老和尚带我散步在砖石瓦砾间。他总强调说:

“人的一生,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做完,不要中断。我当年在湖南出家时,在小庙为常住发心。剃度师脾气不好,经常遇事便拿我出气。有一回,就因为基建的一块石头没有摆正,剃度师开始骂我。这个人定力相当好,骂了两个多小时以后还不休息,骂人的话还没有用完。他搬了一只凳子坐在我面前,继续骂下去,从头一天骂到第二天的同一个时间,算算二十四小时不止。我快要受不了了,但还是忍住了。

现在想想,谁的烦恼能持续二十四小时啊!师父那样不停地骂我,原来都是在考验我。我就因为那一次忍住了,没有当逃兵,没有将任务半途而废,所以现在做事都能有头就有尾。”

对于一老的教诫,我查看了台湾广化法师戒本书中的说法,他说:“如果你在一个丛林因某事生了烦恼,便放下职务逃离到他寺,而在下一寺院只要到了类似的境界,你又要逃离,你的背囊里从一个寺院背到另一个寺院的永远只是烦恼,那种烦恼将一生都不能解决。应该将烦恼对治在当处,即便离开,也要没有烦恼,没有未尽的职责,那样你离开任何一个地方,都会留下与那个地方更好的未来缘分。”

一诚老和尚的教诲使我对僧格有所认识,这种立足于人格的品质,便成为我这一生的执着。

出家后,历经十多年非常严谨的纯粹宗教生活,总算如愿以偿地进入了能称之为“人生”的人生旅程。那时信佛的人少啊,出家人,至少在老家当地,能打听到的只有我一个。我做了和尚,却不像弘一法师在西湖写下“索性做了和尚”那般悠然。我的宗教生涯要接受“绝大多数人无信仰”的社会的洗礼。虽然很少离寺,而一旦因公务出门,路途上、公车上,过往者尖酸挑衅的训问声便不绝于耳,“这么年轻,干什么不好,怎么就出家了呢”,“你们应该可以吃肉吧”,“人人都像你们,人类就要灭亡”,“你们的生活方式就是社会寄生虫”。

“佛法是这么的好,知道的人又是这样的少。”这句话不只是圣严法师提出的,每当我在经历无知者嘲讽时,心里一直都是这句话的声音。如何让更多人学佛,如何让信仰更健康,如何找到信仰的正途,如何让人在信仰方面不至误入歧途,便成了进一步的理想。

作为70年代生人而又出家为僧的自己,求法路上流过血、流过汗,弘法路上受过赞赏,遭过打击。年轻的光阴不会复还了,心中一向积累的佛法善愿总希望早一天得以实现。我是佛陀的追随者,少年时对于祖国的热爱不会改变,而投身佛法后为大众谋福祉的誓愿也不会改变。

如今,人们对待佛法的态度已然有了很大的进步。往事犹如云烟,我们的求法历程伴随着整个汉传佛教在当代的艰难成长史,我们有幸见证了这一时代的进步,见证了人们对于佛教认识提高的全过程,我们走上了一条与之共存共荣的佛教道路。正如《入中论未名疏自序》中所言:“作为见证和亲历者,我们有责任也有使命来探讨这条佛教发展必须的道路。”

善知识

一诚大和尚对想要下山出外参学的人从来都是任其来,任其去。但出门一段时间再回常住,只要大和尚看见了,总要问几句话。问的话分为两种,如果是从西藏回来的,他就会大喊一声,问:“吃了多少肉?”如果是从内地某名山回来的,他就会问:“找到白乌鸦了?”我的剃度师弥光老和尚如果遇见相同的情况,总会说:“你跑吧,你能跑出轮回去,我恭喜你有本事。”对于依止善知识,两位老人同样反对四方奔走的“走马观花”依止法。

在我出家的生涯中,几乎同时依止了这两位善知识,他们的庄严德行都是令我敬若圣贤的。我认为他们不是普通的僧侣,而只是示现成僧侣救度世人的大菩萨。即便单从世间相上来看,他们一位做了中国佛教协会会长,一位坐缸成就了金刚不坏身,都以非凡的德行让我们敬仰。

九十年代初,我与三位同学结伴离开家乡,到江西云居山真如寺赶冬季禅七。在第二个禅七期间,我们四位小居士被选中成为照顾弥光老和尚的人选,每天替他到大寮打饭,送到班首寮。每有放香的机会,老和尚便率我们四人前往寺院左边勤息堂的楼上,用纸条粘贴窗户缝,说是准备闭关用。禅七结束,天气已经很冷了,我们被带到冷冰冰的勤息堂楼上,老和尚为我们进行了三皈依。此后不久,老和尚又隔着窗户伸出剃刀,剃掉我顶上的三缕头发,我便正式成为僧人,享用“明贤”的名号了。

其实,身处汉地的男青年,想要出家为僧是件不简单的事,这与文化有关。原本在印度很正常的出家修道行为,一旦来到中国便迅速地被人批评为“不孝”。因为这一举措,对于传统孝道的冲击实在是太猛烈了。世俗的孝道虽然有导人向善的增上力量,但当这一行为的形式被愈发看重以后,便逐渐演化出“重形式、轻实质”的教条化理解。而禅门却往往有特殊的角度导人从偏狭的形式或情执中解放出来,而获得正常的修行机缘。

年禅七的第三个七,我们在禅堂中听弥光老和尚数次讲到“推父落水,逼母改嫁”的公案。当时的自己虽然整日整夜追求佛法理想,用自己理解的方式去修行,但父母与孝道的潜在影响力在我的生活中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使我根本无法挣脱网格上的任何一道缰绳而轻松地出家修道。弥光老和尚的这则公案对于正在仰慕出家为僧的我来说,实在是久旱逢甘霖。

老和尚讲:宋代禅门曾发生过这样一桩惊世骇俗的公案。

从前有个渔民家庭,世代捕鱼为业,十分贫穷。渔夫有一妻一子,全家以小船为家产,生活在水上,船行何处,家到何方。渔人的儿子宿具善根,受邻人影响,暗自信佛,其父母并不理解。这小儿每每将所捕的活鱼偷去放生,父母发现,则经常痛加斥责。岁月如梭,小儿很快长成少年,因宿具善根,对于佛法也愈发虔诚信奉。父母反对佛教信仰,并以捕鱼为业的杀业生计使他倍感苦恼。在俗颇难修行,出家修行的志愿一直深藏在心底,但以当时世道民风和渔人生活的现况是难以获得自由修行空间的。

有一天,父子二人船行在湖面上,他向父亲提出出家的请求,遭到父亲强烈反对。水上的交谈使少年越来越绝望,少年用猛厉的方式为自己争求出路。他在一再哀求均遭受拒绝之后,打算夺路出行。父亲抓住他,不允许上岸。他推开父亲,却未曾想父亲竟不慎落水,抢救之下全无结果,老人忿然离世了。返回家中,与母亲谈及所愿及老父不慎落水的事件,并紧急商榷后事安排。

其母痛心欲绝,少年没有因乱况而放弃出家之愿,他劝慈母改嫁,以寻求新的生活。在很快料理完家中一切事宜后,便匆忙前往深山古寺,迫切寻求心灵解脱。

为寻求修行机会而付出的代价使他痛苦不堪。他日夜遭受良心和伦理的双重煎熬,背伦的懊恼与失亲的悲痛使他不分昼夜地痛念“推父落水,逼母改嫁,该当何罪”,甚至于这三句话代替了他的一切思维,悲切懊恼,生死砥砺,念念相续,三十年间,未曾间断一刹那。此语成为他生命中贯穿一切的真话头。

三十年后,忽然有一天,桶底脱落,心光毕露,身心即得自在,以般若力忆念父母,使得双亲现在其前,为其说法,当下得度证果。三十年痛彻心扉,而以智慧力瞬间得度,世出世间大孝辅成。

大师度父母已毕,即语世人,所作已办,已悟佛心。僧俗两众皆为其孝思所感,闻说度脱双亲之志,皆感佩涕零。大师复告世人说:“如今住世因缘已尽,各人为道珍重,向大众告假。”众一再挽留长久住世,或云“乘愿再来”,而大师说:“我不来世间矣。”

弥光老和尚在讲述这番公案的时候,总是强调说:“在五浊世间,要以修道的决志勇猛前行,方能完成所愿。当知五浊世间浊见难调,于生死中应使孝道良知、亲情道念,一切得度。”

这样的恶辣钳锤,在90年代初的僧团中,恐怕也只有弥光老和尚能施展得出来。

老和尚行持刚毅超常,率性直为,近乎狂狷,一切都自真心中发出。只要能利及大众,哪怕直接冲击他人颜面,也在所不惜。面对温不温、火不火的俗情苦恼,老和尚所讲述的这则公案真是解脱的良方。

十六年前的一个晚上,当我在真如寺的一间昏暗僧寮中阅读《五灯会元》时,忽然一行熟悉的文字出现在眼前,“北宋、云居山真如寺、弥光禅师偈”。赶紧看下去,原来是宋代云居山也有一位弥光禅师,有开悟偈写道:

一拶当机怒雷吼,惊起须弥藏北斗;

洪波浩渺浪滔天,拈得鼻孔失却口。

这首开悟的偈颂气势真大,不光其中深邃的禅境使人震撼,偈颂文气的强烈与刚猛也与弥光老和尚很相应。师父的刚烈正直在不公平、不合理的小人之心面前,那也常常会是“一拶当机怒雷吼”啊!关键是,古弥光,今弥光,都在云居山真如寺,这太有意思了,实在难得。于是,马上抄录下来,用毛笔写在了一把折扇上,为了争取弥光老和尚的欢喜,我高兴地将折扇送往勤息堂,交老和尚审阅。

来到关房楼上,师父正在经行。欢欢喜喜地将扇子呈上,没想到老和尚竟然大吼一声:“儿戏!”“啪”地一声,将扇子扔还到我的怀中。

走下关房楼梯,受到打击的心情实在很不好。此后,与老和尚的接触中,他经常提醒“老实用功,不要弄文字游戏”。

人的生命总有落幕的一天,最后的谢幕词往往是一生中最为执着的心愿。年,老和尚圆寂坐缸。我没有想到,老和尚最后的遗嘱中,有“佛法难闻,修行不易。劝汝后人,莫当儿戏!”的吩咐。竟然还是那句“莫当儿戏”,联系那则“一拶当机怒雷吼”的公案,如今想起来,实在是百味杂陈。当时那一瓢冷水当头浇下,其余响一直到今天犹历历在耳。尤患弟子不能警醒,临终之前,又再度提思“莫当儿戏”,被砺此心。正是“一拶当机怒雷吼”啊!

年5月,我忽然得到消息,说师父决定上云居山去。我问给我消息的明月师:“山上同意老和尚坐缸了吗?”明月师回答:“同意了。”我又问:“云居山上连虚云老和尚也是火化的,真的能同意老和尚坐缸吗?”明月师回答:“我们都问过师父,如果上山去圆寂了,山上不允许坐缸怎么办?老和尚当时沉默了,一句话也不说,但他还是坚持要上山。”

过了两天,我又接到电话,说弥光老和尚已经率师兄弟上山,并且在向大小执事告假,说明想要坐缸的意愿之后圆寂了。但山上的班首执事会议并没有通过老和尚坐缸的方案,已经决定“进了寺院的门,就是寺院的人”,要进行火化荼毗。这一消息来得猝不及防,我赶紧前往江西,师兄弟们神情沮丧,大致都已放弃争取老和尚坐缸的努力,因为连“山上不能坐缸,我们可否请走”的申请也被拒绝了。

对于真如禅寺常住长久形成的清规,我个人是十分理解的,硬性要求改变这种清规,我也觉得很不合理。但老和尚坐缸的愿望总得找条出路去实现它,于是我对师兄弟们分别做了安排,决定直接将老和尚请走。在这种安排的鼓励之下,我们将老和尚法体迎请到武汉的石观音寺进行坐缸。

那是遥远而艰辛的千里扶灵。在湖北的石观音寺,为弥光老和尚封缸的工作从年6月1日22时30分开始。师兄弟们认真遵循老和尚遗愿,竭力安排好坐缸的任何一个细节,至于是否成功,心里没底,也不作任何期待,未来即便火化,我们也无怨无悔。

在云居山上下已足足折腾了72小时,虽然老人法体看来全无问题,但躺倒放入车中,整夜急行数百公里,在武汉石观音寺又逢曝暑,烈日骄焰中48小时暴晒。入缸的荒岭上,烂泥裹脚,野臭袭人,正式入缸已是圆寂后的第六天了。我想,即便十足把握成就金刚不坏法体,也终要被这无休止的环境与人为折腾,弄得支离破碎的。

武汉的气温十分炎热,防护条件差。将老和尚由木制维摩龛请出时,通身无任何异味,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气,老人身体柔软如绵,面容至为安详。先脱去装龛时穿戴的内衣及黄海青,然后穿上另一件全新的黄海青,颈部挂上一百零八子的木念珠,右手戴上十八子的檀香佛珠,由师兄弟们抬起老和尚,开始入缸。因时间仓促,封缸条件极其有限,又加之所用香料劣质的多,各类准备不足,封缸过程只能如同上述情况,粗略完成。

老和尚的心愿是留下法体,与十方众生永结菩提缘,为正法作证明,为众生坚正信,完成这个心愿,我们应当作出努力,所以在封缸以后,弟子们一边守孝,一边耕种自理,殷切守护,勊尽孝思,为这位法传释迦遗脉,铁肩担待宗门,志承民国二老,悲愿再续禅灯的老禅和子做出力所能及的供养。守孝期间所遭遇的种种磨难都被完成心愿、守护法体的坚毅决心一一化解了。弹指间,三年多过去了,即将迎来与师父重逢的一刻。不知道这一刻慈悲深切的师父又会给弟子们一个怎样的教诲。

年10月16日22时30分,大家齐声念起了“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开始启开缸盖。先剪断连接三层缸体的四根粗铁丝,两名工人慢慢凿开上截缸口,轻轻搬开顶上第一截,慢慢撤去弥光老和尚头顶部及周围的檀香块与檀香灰包,揭去盖在头顶上的陀罗尼被。老和尚颈部端正有力地坐在大家面前,头部没有丝毫下沉,已不需用手再验了。护理工人兴奋地喊出来:“成就了!师父成就了!”大众欢喜惊叹。

时间接近17日凌晨,主要的杂物都已基本清离老和尚法体,当年那位“灵明不减日下童”的老寿星,再次呈现在弟子们面前。弥光老和尚法体已获肉身不坏,铁证无疑。

老人出缸时,久別的慈颜再现在面前,百转千回的愁思瞬间化作了惊喜——老和尚用如此明白和彻底的方法安慰了所有的弟子,在这位老人及其坚守的禅门被社会大众一再质疑、诸弟子亦因离开呵育而焦渴得形同迷失羔羊的当口,师父回来了。他用生命的代价让弟子相信,禅门是不虚的,是有用的,“法”才是最强大的护法力量!犹如沉睡而不计俗戏的雄狮,一旦醒来了怒吼了,山中余兽无不为之胆裂!

老和尚一生性情刚直,为了佛法不怕流血。当年,“四人帮”才被打倒,宗教政策尚未完全恢复,以鉴真大师像回国探亲的缘分,老人被拽回大明寺,内穿工作服,外套海青,迎接日本客人的参观。当赵朴老指引日本客人及各国媒体走进大明寺的瞬间,弥光老和尚冲上前去握住赵朴老的手,大喊道:“朴老您好啊!听说您是民国元年生的(不准确),我也是民国元年生的,我们同岁!”一边说,一边拉开海青纽扣,脱掉海青,露出里面所穿的工作装。

各国记者蜂拥而上,一边采访,一边拍照片。于是,“鉴真大师故乡寺庙没有一位真正的僧人,中国已经没有僧人”的消息被传播出去。这个举动使老和尚蒙受了长时间的身心折磨,但也正因为如此,扬州大明寺成为文革以后中国第一座正式开放的寺院。老和尚继续努力,将扬州的高旻寺,旌忠寺、观音寺等丛林一一落实宗教政策并获得开放。

老和尚年轻的时候,父母双亡,他决志为双亲守孝三年,在墓地搭建茅棚,茹素念佛,以报亲恩,之后出家修道。

弥光老和尚为佛法尽忠,为双亲尽孝的精神时刻感染着我们。在《守培全集》中,我们阅读过守培老法师为恩师守墓的感人章节,更使自己觉得当代社会孝敬之道依然可行。二十年后,我与师兄弟们为舍报圆寂的老和尚完成坐缸心愿,并守孝三载,这些勇气一丝一毫都来自于剃度恩师对自己不倦的教诲。

求法

玄奘大师是我出家生活中最为仰慕的高僧之一。他不远万里,置生死于度外,舍命求法的人生历程一直是自己追慕的对象。

出家前,对大师的敬仰只是出于他坚忍不拔的求法意志,而出家以后便逐步发现了他那种求法意志的来源。法为什么成为他可以用生命去交换的神圣财富呢?通过日复一日教法的学习和积累,我逐步明白法的重要性。

对于成佛而言,进步的路径是比结果更为重要的条件,如法的成佛路径,有千千万万条,而适合自己、适合大众的成佛道路,不会因为佛法广大便不需人求地来到面前。正法需要舍生忘死的努力,我们才能直接获得。因此虚云老和尚说:“你有黄金才能换到白银。”

因为法决定了我们是永恒生死沉沦还是瞬间解脱。所以到最后,出家为僧的终极目的变成了最为迫切的现实追求,那就是求法。如果求法成功,便实现自己“不做法师,不足以为僧人”的志向;如果求法不成,即便为求法而死,也在所不惜。

怀抱着求法的志愿,自己曾向常住告假,朝礼四大名山;也曾秉烛夜读,苦读《大藏经》。九十年代中后期,常住的青年道友们功课之余,天天议论的话题全都是求法,或去西藏,或去南方,于是我和几位道友共同开始了对于佛法的深入学习。为了不影响常住大众的清净,我们在藏经楼黑暗的顶层中,相互轮讲,刻苦参学,研习汉藏语言,直至通宵达旦。在江西云居山共住的八九年中,对于戒、定、慧三学及汉、藏、南传佛教的学习从未暂停过。

在此期间,我曾广泛搜集南传佛教诸经论,分别阅读过阿姜查、阿姜曼等尊者的佛法著作及个人传记,又因出家前便曾刻苦研读《清净道论》的缘故,而对该论做进一步研习,日夜苦读,希望如此确凿的佛法能为个人用功产生实质性的指引作用。

后来,求法的愿望终于得到了一次超常兑现。中印友好年,我与台湾的慧在法师从广州启程,一天一天锻炼着走到西安,又由西安沿玄奘大师走过的路线,重走大师西行路,最终抵达印度那烂陀寺。

这是一次国家级的国际文化交流活动,组委会的工作人员曾强烈要求我与慧在法师与之签署一切行动听指挥的合同。为了坚守求法历程的纯洁性而免受种种商业环节的束缚,我与法师毅然坚持不签合同,符合出家人行为标准的行动我们才参与。此行的坎坎坷坷,悉数成为日夜不停的恶辣钳锤。由自然处境到人为约束,如果不是本着弥光老和尚及一诚老和尚等长老的殷勤教诲,那条道路恐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到头的。

两三年后,自己的生活又从绚烂至极归于平淡了,我仍旧是一位求法路上的小和尚。

有一次,两位男居士陪同我坐车,自江西赶往湖北。车到加油站小憩,一位捕鱼者用网兜提着三五只甲鱼来到车窗前敲玻璃。我打开玻璃问:“你有什么事?”他说:“甲鱼你买去吧,买去放生。”我问多少钱,他报价两千。因为报价太过离谱,后座男居士不耐烦地说:“别跟他谈,太坑人了!”

车没有那么快走,甲鱼贩子不停地提着网兜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口中念念有词,说:“你是和尚啊,难道就不慈悲这些甲鱼了吗?你们不买去放生,它就要被杀死了,你们看它多可怜啊!出家人是不是该有点慈悲心?你就忍心看它被杀吗……”看我们依然没有说话,他又凑上前来说:“你一个出家人,太没慈悲心了。”

我打开车窗,喊停他那手舞足蹈的叫嚣:“你缺德不缺德?”他没听太明白,掩着耳朵问:“你是……说什么?”“我是说,你缺德不缺德?”他懵了,在他放肆的概念中,万万没有料到,懦弱的出家人也会发出如此的震吼。趁他还没有回过劲来,身后的居士将钱塞在他手上,把甲鱼救回车上。我们驱车前行,放生甲鱼去了。

这是求法历程中的小插曲,实在地讲,在现代社会,发生这类情况再正常不过了。事件发生时,我们的求法态度是什么?当事者自然明白。

修行

在我第一次走上云居山的当晚,便偕同三位道友迫不及待地拜访了一诚长老。进到丈室,顶礼问讯之后,主宾各自坐好。我们坐在了一诚长老的右侧,他嘱咐侍者道:“给客人倒茶。”

侍者将茶杯送来,我心不在茶上,由座位站起来,满怀自负地合掌问道:“大和尚,请问”心随万境转,转处实能幽;随流认得性,无喜复无忧’,这是一个什么境界?”大和尚接过侍者递来的茶杯,低头抿了一口,那悠哉的滋味实在感人。继而猛然喝道:“要修行啊!”我惭愧得从脖颈到脸红成滚烫。从方丈室告假出来,四人同行,一路无话。

于是我们的修行开始了。最早的考验是“坐香”。因有好几年中学时代的打坐基础,平日自信禅坐是不成问题的,可一进入禅堂,就发现往日所理解的长坐功夫在禅和子们面前实在不堪一击。已经形成打坐习惯的双腿,在禅修期间连一个星期都支撑不下来,已然将我折磨得死去活来。

虽然平时连坐数小时不成问题,可是在禅堂中恰恰坐得舒适的时候,号令下来,非行香不可;刚刚行得畅快了,最不愿屈膝盘腿的时候恰恰又该盘腿了,总而言之,没有一个自在的时候。两腿诸关节白天也是疼,晚上也是疼,即便不疼了,那温吞的酸麻胀痛感也是让人无法忍受的慢性煎熬。

其实,每一秒钟都有蹬开盖腿布,放下双腿,脱身逃离的念头,可这时偏偏又被自尊心和荣誉感桎梏着。邻单的禅和子们都一动不动,坐在那儿,自己不光没有勇气放腿逃离,连动一下的勇气都没有,生怕别人觉得我打坐是个外行。

因此,身体四肢保持着规范的跏趺坐式,唯一能够表达痛苦又不妨碍别人的,只能让面部的表情哭丧起来,可巡香的师父在面前握着香板走来走去,使我连通过面部表情来释放痛苦的机会也被扼杀了,内心里痛苦地呼唤甚至惨烈地呼号:“佛啊!您为什么在我不痛苦的时候加持我,在我痛苦的时候就忘了我。”这是绝对无言的呼号,但因为痛苦依旧在,终使自己连内心里呼号的力气也没有了。

有道友将盘腿长坐形容成遭受“夹棍”的刑罚,而我直接譬喻成“坐老虎凳”。为了不让邻单道友们发现自己的脆弱,无比剧痛的忍耐中必须强作安然无事。如果要问禅和子的双腿是怎样炼成的,我的回答就是:被痛苦熬成的。

我很同意台湾一位老教授在广钦老和尚面前说自己获得了四禅八定,而广钦老和尚只对侍者轻描淡写地说:“卫生纸在跟我说话。”痛苦不光只停留在膝盖上,它会由脚踝、脚背、小腿、大腿而蔓延到前胸后背甚至头顶上。坚持坐下去,那种折腾会使任何一位肥胖的人士变成瘦骨嶙峋。

虽然长老们在开示中安慰我们说:“打坐要的是用功,不要去忍腿子痛。”可通过开静间隙的调查来看,几十位沙弥没有哪一个人,哪一支香或哪一秒钟不是在忍受痛苦,大家都知道锻炼身心的必要性,可是人生的任何煎熬都是忍过一阵就能休歇一阵,可自己的坐香痛苦却不一样,它是无止境的。

有人希望未来是成佛,可打坐中的感觉未来肯定是永无止境的痛苦。如何才能忍耐下去呢?这个问题经常泛起。可这念头都在无情的痛苦中逐渐地消失,剩下的方法就是念诵。平日习惯的经咒早就念了无数次,但痛苦并未减轻,后来变为念佛求佛,最后竟然有很多时候是直接在念“妈呀”。那个期间,我深刻理解到佛经为什么将地狱的名号翻译为“呵罗罗”、“呼罗罗”,我想这应该是他们惨叫的声音,盘腿的我如果有权发出声音,肯定也是“呵罗罗”、“呼罗罗”!

一诚大和尚在禅堂里讲开示,关照我们说:“腿子不好的青年人,要坚持一下,痛苦都难免,但坐到一个星期,你就彻底好了。”我的双盘早就过一个星期了,这几根骨头除了把我折磨得苦不堪言,心肺挖空以外,并没有任何好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放弃”。但是,看大众无一人退心,自己的坚持也就变成是必须的了。

终于到了第四个七的最后一天,那个下午的晚课香结束,开静以后,所有的人都离开了禅堂,我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放开双腿的欲望,就像一个真空世界里的不倒翁,全身漂浮着不知道哪里在着地,自然也没有因着地而产生的腿痛、腰痛,自己与外境被隔离成半封闭状态,手脚都在,但无法找回有手脚的感觉。

从此时此刻开始,直到以后的三个禅七陆续完成,痛苦的感受永远消失了。我利用休息的时间和上洗手间的时间来打坐,发现不管多么漫长的时间都不能满足我想继续坐下去的欲望,看来,腿疼的这一关永远过了。有时,放下双腿行香,便不知道双腿在哪里,自觉脊椎骨像是被绳子腾空挂起来,来去都轻快得无法着地。我终于相信了老和尚说的话,疼痛这一关终将要过去的,过去就一切都好了。

有一年冬季,衍申法师(出家前主演电视剧《霍元甲》的黄元申居士)率弟子众上山打禅七。进禅堂以后,他在讲开示的时候告诉我们,有一年他在香港宝莲禅寺打禅七,盘腿过程中整个脚面变成了巨大的水泡,当时颇为紧张。圣一长老劝他不要害怕,继续用功,后来脚面全破了,双脚不能落地,又过了很久,才痊愈。他鼓励我们要刻苦用功,精进坐香,说坐禅才是佛法的根本。我们都同意他所强调的坐香的重要性。

禅堂中经常能看到道行特殊的禅和子。仁度师在寺院生活很久了,绝大多数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住在禅堂里,从不与人交谈,终日双目垂帘,甚至连眼珠都看不到,放单休息的时间他也不放腿。他坐在禅堂角落的禅垫上,除行香以外,一个多月没见他离开过座位。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不知所踪了,去客堂问,知客师回答:“仁度师来告过假了。”但禅和子的习惯,真正离开都是在凌晨早课时,默默背包出院,以免干扰大众,个人出寺都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

冬去春来,我到禅堂仁度师道友那里问他的下落。道友们告诉说他已经走了,去往终南山,在那里住茅棚。之后大概三四个冬天的禅七他没有来参加,后来有一年,他突然拖着重病的身体回到寺院,每天在护七寮里熬药。不久,他又消失了。有一年,终南山的禅和子们传来消息,说仁度师死了……

与仁度师风格相当的还有常明师,他从来不说话,也不抬眼看人,与他共住的五年时间里,我没有听到他在寺院任何角落里说过一句话。数年的光阴,流水般地逝去了,我虽然不了解他们,但他们悄悄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居然不管到哪里,都会想起这群没有共过话的熟悉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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